“黄菜”,在南方大概称为“酸菜”,我一直以为读音只能表达它的颜色,而它大部分的意义应该理解为“荒菜“,一是它的原料来自于田野,就是我们父辈口中的”荒郊野外;二是它在灾荒年时起到了救荒充菜的作用。
黄菜不知兴起于何时,但给我的印象却是与生俱来的,从记事时起,它就走进了我生活的每一天。
在那个交通与信息尚不发达的时代,粮食的生产还是以生产队为单位,家家户户吃菜基本上是自给自足。房前屋后开辟的小片地或者队里分给的菜地,种点萝卜、白菜、土豆等耐储蔬菜,夏种秋收,便是一冬蔬菜的来源,丰年时可吃到来年的开春,欠收时便只好以汗水换来的工分钱悄悄去邻近的乡镇购买,那怕是陈年干萝卜丝,也贵得惊人。但不论丰收与歉收,每家的院子里都会“作”一缸黄菜,作为补充。
记忆中的黄菜,是从深秋的萝卜和芥菜开始的。或大或小块茎上的绿缨,是绝不可弃的宝贝。拿回家里,摘去发黄的叶子,准备一口大锅,架起柴火,锅滚之后,把绿叶投入,家里人年轻的,煮至短生即捞起,家里老人多的,一定要煮至蔫烂。从水中捞出后,整理成一撮一撮,放到荆条筐中,控干水分,搬运到旱池边,用刀切成几毫米长的小节,然后用水冲洗,揉搓,去除其中的苦涩。经过一番操作后,绿油油的菜叶已失去本色,变得发黄。多余的缨菜则被挂在苫巾上,枝头或者院中的石条上,晾干整理好以备下次添缸用。
大筐的碎菜扛回家后,缸中有陈年老浆水的,可直接添菜,滚饭时盛几碗清米汤(不含米粒)加入其中,使浆水与菜的高度持平,然后用平整洗净的鹅卵石把菜压实,发酵三五天即可食用。没有陈年老浆水的,则需要东家一碗,西家一瓢,然后熬一锅加入清米汤,静待散发出诱人的酸香味。有的人家还把芥菜切成丝放入黄菜缸中,共同发酵,可以很好地去除辛辣之气,又可加入芥菜的清香,一举两得。但这并非一劳永逸,特别是在天气炎热的时候,每一两天需要把高度发酵的浆水舀出,用清米汤来替换。谁家有人中暑了,一碗酸浆水下去,症状就会缓解很多。
发酵好的黄菜在日常生活中处处可以见到它的踪影。摊黄菜软饼子,煮黄菜玉米面窝窝,烙焦黄的玉米面黄菜饼,和到红薯小米粥里,甚至喝面条汤时也要夹一筷子用以调味。农忙时节,黄菜更是派上了大用场,捞一盆小米饭,从菜缸里盛一盆黄菜,捣点芝麻盐调拌,酸香可口,配上金黄的小米饭,色香味俱全,既顺口又耐饿,既去火又健胃,为疲乏的身体注入了新的活力,下午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繁重的田间劳动了。一家如此,一村也是如此,整个村子的上空都飘荡着黄菜酸爽的味道。
暮春时节,家家户户储备的蔬菜都已用完,而黄菜缸也即将见底。好在几场春雨过后,星星点点的野菜布满了田间地头,黑叶子,马齿苋,杏仁菜,还有扫帚苗。踏着春光,哼着小曲,把成把的野菜捋入篮中。回到家里,清洗,切碎,先摊一顿美味的野菜饼解解馋,然后把剩下的焯水,挤控水分后放入底朝天的黄菜缸中,不几日,诸多野菜杂烩成的黄菜便可端上餐桌。虽有点清苦涩口,但却别有一种味道。
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便利的交通运输已使人们四季可都可享用新鲜的蔬菜,黄菜也逐渐退出了人们的一日三餐,偶尔有人为之,竟成了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共享的稀罕物,只是原料大都变成了大白菜和灰的白等叶类蔬菜,虽然口感细腻,却再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了。也许是我们的味觉已被各色精美的食物变得迟钝,也许它已失去了“救荒”这一灵魂使命。
也许,它注定无法走入高档的殿堂,却始终让人难以割舍。它留给老年人的是救命恩人般的情感;留给中年人的是童年的苦涩和欢乐;而留给少年人的,仅仅是偶尔一见的调味品,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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