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警:文中含有同性、BDSM以及交易相关要素,请谨慎阅读,阅读过程中感到不适请及时退出!
上次的问候又发错了时间,穿越成年的推送了QvQ在这里给大家道歉
C.C.C.C.
韩松盯着一根情趣皮鞭。贵价道具做工精良,流苏根根分明,大小十分均匀,有股淡淡的皮革味。握柄处很扎实,沉甸甸的,皮流苏编织而成,紧而密地拧在一起,手心包裹住它时,有一种抓住权力的错觉。鞭子看上去柔软,但只要狠心一抽,能将任何一个人的皮肤挠出红痕。他踩着羊毛地毯,脚尖前十公分处跪着一个人,上身赤裸,背对着他,正颤抖着,背上的鞭痕皮肉肿胀,新新旧旧地摞起来。那人还在喘息,声音有种诡异的情色。他头低得很深,像个虔诚的教徒,露出后颈,期待一个意料之外的撕咬和鞭打。韩松倏地扔下皮鞭,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跌跌撞撞去了浴室,扒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呕吐物是上等鹅肝,配上五分熟牛排,再加一份浓汤,还要来点沙拉,掺几杯有年份的红酒。两个小时之前它们盛在白瓷盘里摆得精致,现在混成一团浆糊,看不出形,散发着腐烂的酸味。他精疲力竭地按了冲水键,在洗手池边漱口。凉水泼在脸上,他对上镜中的自己,眼眶因呕吐而充血,蓄满了泪。那个人皮肤上码着的鞭痕,最旧的诞生于三十分钟前,最新的不过五分钟,都是他亲手印上去的。鞭子是动物的皮肤,他打的是人,皮肤和皮肤之间碰撞的感觉很微妙。犯罪?犯罪,犯罪。伤害?伤害。情欲,情欲,兴奋,性。求饶,求饶。呻吟。眼泪,哭泣。钱,钱,钱。他觉得自己只剩一层皮,内里塞满冠冕堂皇的借口,和那块鹅肝一样,应当被冲进下水道。“万宝路。”恍惚间他听见这个词,这意味着折磨已经结束。说话的声音在尼古丁里浸泡过,冰冷的慵懒。他撑着洗手台,往浴室门口望去,一个男人靠在门框上,含着一支香烟,烟头虚弱地明明灭灭。灯光顺着他的肩膀流向下腹,和汗珠一起消失在西装裤里。他吐出一口烟,从口袋里摸出钱包,低头去数钞票。他将纸币摞齐,对折一次,夹在两根手指间,往韩松面前一送。“你可以走了。”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往客厅去,钱包被随手一抛,落在地毯上。韩松看着他的背,红痕张牙舞爪,是野兽派的笔触,纵横交错,几乎要爬到脖子上去。他捻了捻那叠钱,可观的厚度。它被汗津津的手指塞进衣服内袋,贴着心脏,灼灼地烫着。结束了,他默念。结束了。韩松还在擦桌子的时候有客人推门进来。已经快十一点的光景,咖啡厅正准备打烊,门框上的风铃声在深夜显得锐利了。他抬起头看去,客人穿着西装,浅灰色,高级又冷漠。他直起身:“先生,我们准备关门了。”“大杯冰美式。”“我们……”“打包。”韩松沉默几秒,还是钻进吧台后面开始准备饮料。客人坐到吧台前,看他忙。塑料杯装的冻饮被放在桌上时,包装已经凝出一层水珠。他用布擦过两遍,还是擦不干净,只好拿了张纸巾包起来,推过去。“一共二十五,谢谢您。”韩松拿出收款机,准备等他亮出付款码,但客人却掏出了钱包。现金支付很少见,好在收银台上贴着操作步骤,没有学过也不是难事。他打开收银柜准备找零时客人又叫住了他:“韩松是吗?”他低头看一眼围裙上别着的名牌:“是的,有什么事?”“你想不想换份工作。”“……什么?”客人倚在吧台上,低头就着黯淡的灯光数钞票:“你有特殊癖好吗?”“……”客人抽出几张纸币来按在桌上:“我给你钱。”“……先生,”韩松觉得脸上笑有些挂不住,“不好意思,我只是兼职的,我们店不提供特殊服务。”“你现在月薪多少?我一样付给你。”他想了想,又说,“两倍吧,三倍也行。”“不好意思,我们……”“在我这工资不按月结。”“……”“钱在这里,你点一下,多出来的是你的小费。”客人收好钱包,整了整西装前襟,取了根吸管扎进咖啡里,“考虑清楚条件就联系我。”门框上风铃又响三次,平静下来时,客人已经坐进停在路边的黑色奔驰,此时红灯刚好转绿,韩松目视他的车滑进夜色里。桌上一共四张钞票,一张褐色一张紫色,还有两张粉红色的。他的手指有些抖,整理那些钱时差点没拿稳。里面掉出一张纸片,上面只有一串电话号码,钢笔墨水洇得有些厉害,但字迹仍是无法逃避的清晰。他将号码与两张大钞一起揣进口袋,匆忙换了衣服回宿舍。再掏出来时它们已经皱了,似乎每一处沟壑都藏着肮脏的欲望。于是他又把它们埋进抽屉深处。大学生总是有些经济上的困扰,他也不例外,只不过并不为生计发愁。难道只有吃不上下顿饭,或者这个学期还没过完就要为下学期的学费作打算,才有资格说困难吗?溢出生活费的欲望总是有的,小到奶茶大到限量球鞋,满足物欲和肤浅的自尊心,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那怎样才能算作可耻呢?韩松查了一个星期的资料。那是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疼痛作骨架,快感作砖瓦,道具和污言秽语是各式各样的家具,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住进里面的人自有感触。他拉开上锁的抽屉,从大堆废资料里翻出那张小纸片,它已经被压得很平,只不过折痕还在,有种原始的毛糙。他走到阳台,仔细把门关紧,在手机屏幕上一个一个按下那些数字。电话接通后那边“喂”了一声。他没有说话,任那头又追问一句:“你好,哪位?”“……你好,先生。”“你好。”那头说。“……”韩松不知道该接什么。光是拨通电话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思考如何隐晦又体面地引入话题了。那头又说:“你按小时结还是按次?”“……你来定吧。”他挂了电话,四下看了看有没有人。宿舍楼对面是女生宿舍,有一对情侣在楼下吻别。舍友在屋里脱了上衣打游戏,隔壁房洗衣机呜呜转着。无论性欲还是物欲,本质上都是欲望罢了。他用别人的欲望满足自己的欲望,算得上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没什么可耻的,他想,没什么可耻的。这是交换,平等交换,谁也别看不起谁。韩松并不知道他的金主叫什么。他私自称呼他为M,这就和叫“老板”“经理”一样,不过一个平常的身份。M就坐在他对面切牛排,坐在上一次他们用餐的西餐厅里,还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西装,浅灰色,高级又冷漠,领带夹倒是换了一个款式。他见他握着勺子没动,也停下刀叉来:“不合你口味?”韩松摇摇头,舀起一勺浓汤送进嘴里咽下去。原料有蘑菇,他并不喜欢,吞咽的时候皱起眉头。M见状问道:“你这次不会再吐了吧?”他听见这句话,差点把含在口中的冰水喷出来,呛得直咳嗽,引来周围一圈不满的注视。M给他递了张餐巾纸,又说:“本来我想按小时结的,但是你上次三十分钟就吐了。如果每次都这样那就没有意义了,还是按次吧。”韩松涨红了脸。他说这话时刚好有侍者过来给他们续水,估计全听了去。他偷偷看他,侍者面无异色,似乎习以为常,或者职业道德良好。他会看不起我吗?韩松想,他会觉得自己的工作比我更高尚吗?M开车带他回了住处。是个高档小区,复式公寓,有一个视野很好的阳台,可以直直看见变换着灯光的电视塔。整片城市都被踩在脚下,飞机贴着云层底端低低掠过,信号灯一明一灭,填补了缺席的星辰。韩松不敢往下看太久,他有些恐高。地面一旦遥远就像深渊,如果没有那道护栏,他只要往前倾,就会被吸进去。M已经换过衣服,从他身后走过来,关了阳台门,一把扯上窗帘。远离了夜景并不让他轻松,反而像掉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悬浮空间,晕眩感让他轻微地头重脚轻。一个纸袋被递到他面前,M摘掉眼镜放在一边的台子上,问他:“安全词是什么?”“……”韩松在脑子里翻找合适的词汇,“柳德米拉?”“我为什么要在那种时候喊一个苏联名字?”M皱了皱眉,“换一个。”“那换一个,”他想了想说,“维生素。”“……行。”他在纸袋里找到一副手铐,一个眼罩,还有上一次用的皮鞭。M被铐住后顺从地跪下,鞭子落在他身上时他只闷闷地哼着。韩松知道他这个时候做任何事M都不会反对,就算他现在撬开这里的酒柜,喝光所有的高级威士忌,M也只会被拷在原地,像个被主人遗弃的奴隶,等待下一次的鞭打落在自己背上。只要没人说出安全词,这一切都不会停止。韩松站在客厅中央,动着胳膊,听见自己挤出来的脏话,以及M带着痛哼粘腻的应答。M的膝盖颤抖着,跪倒在羊毛地毯上。他埋头,于是脖子后面汗淋淋地映出吊灯灯光,大口喘着气,家居服的裤子已经湿了一块。韩松扔掉皮鞭,抹了一把脸。他和M之间有什么东西又颠倒了过来,以至于天旋地转。大吊灯摇摇欲坠,灯光沉重地将他的头压下来,甚至让他有些驼背。“维生素。”他从纸袋里摸出手铐的钥匙,又在最底下找到被玩具埋住的一个遥控器。把开关拨到OFF后,解开了M的手腕。“我先走了。”他说。M每次正式开始之前都会带他去吃饭,选的餐厅都颇有格调,法餐或是怀石料理,一顿饭的钱可能抵得上他一个月的生活费,而他要做的只是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等着被载到餐厅门前,甚至不用自己点菜。比起“不用”点菜,韩松更觉得自己是“不能”点菜。他不知道M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包办晚饭的成本不低,而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头牲畜,干活之前需要被喂饱来保证效率。高级和牛嚼在嘴里和水煮肉片没什么不同,他也尝不出有机沙拉和汉堡里夹的生菜的区别。我和肉牛有区别吗?他想,我现在算什么呢?韩松拿工资给自己换了个键盘,还有一双球鞋。拿到手时他惊讶于自己的平淡。他还在咖啡厅兼职的时候数着储蓄卡里的零头过日子,一点一点地攒钱。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魂牵梦绕,但现在他正穿着它在刚下过雨的人行道上走,与他的旧帆布鞋相比并没有刻意珍惜。他感到奇怪。晚上躺在宿舍床上时他仔细分析,还是无法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M再来接他时他正穿着这双鞋,在校门口吸着冰可乐等红灯。期中结了一门课,他急着赶课程设计,打算周末都泡在图书馆,提前给M发了消息说这周没空。发出去的短信没有回复,他本以为M不会来。直到黑色奔驰缓缓停在他身前,并短促地鸣笛两次,他才注意到,只好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我给你发了短信,说这周没空,我学业很忙。”韩松有些上火。他包里还装着电脑和专业课本,沉得要命,如果不能去图书馆,那就失去了辛苦带出来的意义。M没说话,锁了车门后往前开到下一个路口,慢条斯理地打了转向灯掉头。韩松几乎要生气,掏出手机来点开短信界面想与他对峙。“你换新鞋了?”M终于说话,答非所问,却把他的怒气给堵了回去。韩松张了张嘴,没出声。他手机屏幕上是那条没有回音的短信,联系人那儿是一串号码,没有备注,装作陌生人,欲盖弥彰。这次他被带去了高档酒店。晚饭是粤式茶点,玲珑剔透,精巧可人,每吃一口都能数得出价钱。韩松吃得心不在焉,动了动筷子就放下了。M倒是把剩菜都打包,让他拎着,去停车场取了车。韩松又跟着他到了家里。不需要他说,他已经知道那些助兴的东西放在哪里。他似乎已经习惯做这些事,不会再为此感到恶心。能上手的道具越来越多,他绾的绳结甚至得到了M的夸奖。他的工作并不是单纯地输出暴力,暴力只是承载情欲的手段,如何既痛又快、既侮辱又挑逗,是他要思考的事情。他唯有在这时候是个主导者,然而这也是M给的,他是为了满足M而存在的。这次结束后他正要走,M却叫住了他。“我送你回去吧。”“不用了,谢谢你。”“你等一下,我换一身衣服。”说完后他给韩松倒了杯香槟,然后关上了卧室的门。他再出来时穿了身休闲服,车钥匙在手指间转着。韩松这时抿了半杯酒,把剩下倒了,洗过杯子后跟他下楼,走到停车场。回学校的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交通电台聒噪着。M切成CD,放的是古典音乐。韩松知道这张碟,亚沙·海菲兹录的西贝柳斯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开头稍显凛冽,总让他想起北欧的冰原。M在离校门百米不到的地方靠边停下,不等他说话,就挂了空档踩脚刹。韩松听见车门锁咔啦响了一声,知道自己该下车了。“等等。”M说。韩松停下开门的动作,看着他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自己面前。他两只手腕上有模糊的红印,很是旖旎。“打开看看。”他就着路灯的灯光看内容物。是一块表,卡地亚蓝气球,对学生来说过于贵重了。他曾经在他哥哥的手腕上见到过,但还没考虑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戴上。“最近表现得不错。”M取出一支香烟含住,侧头点燃,吐出一口干燥的烟雾。“这个太……”“我认为你值得。”M打断他,“你要是能更好更主动,我也会给你更好的。”“好了,回去吧。”他拍了下韩松的手腕,指尖点在他的卡西欧腕表上,擦过那些老旧的伤痕,似乎意有所指。韩松沉默着,绷紧的喉咙吞咽了一下。他匆忙道别,狼狈地下了车,目送那辆奔驰消失在道路尽头。午夜有些闷热。不知道谁忘关阳台灯了,宿舍里洒下一片惨白的阴影。韩松翻了个身踢掉被子,舍友轻微的鼾声透过床帘钻进来。他在黑暗中睁着眼,手里握着秒针走动时的响声,金属表链已经变得温热。其实他在与M的关系中,M已经给足了面子。他是站着的,手握权力的,可以肆意施压的,可是他之前为什么会感到痛苦?他收钱为M服务,和M出钱购买疼痛,到底哪一个更不堪?那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满足并不可耻的物欲,满足从小以来对不曾拥有的东西的饥渴?这是他出售自己的尊严换来的另一种自尊。表也是,鞋也是。他将自己撕碎,交出去,又赎了回来。M以献出尊严为乐,而他以出售尊严为生。M是富有的嫖客,他是虚荣心旺盛的大学生。在欲望涌动的世界里他们大概半斤八两,谁也别看不起谁。韩松赶完课程设计时已经快放小长假。本来这对他来说是个难得可以放松的空当,但是他现在多了一份时间不稳定的兼职,只好打消了出去散心的念头。M在晚饭时问他:“你假期要不要回家?”他摇摇头:“不回,我家没有人。”“那有别的安排吗?”韩松接着摇头:“如果你只是想做,可以不用问我。”反正我无论有什么安排最后都得推掉去你那,他想。M难得笑出声来:“你以为我有瘾吗?不天天做就受不了?”“……”“我陪你出去走走。你想去哪?”韩松想了想,问他:“你喂过海鸥吗?”去喂鸟的前一个晚上韩松失眠了,接近清晨时才睡着。他没听见闹钟,再醒来时已经过了十点。手机里只有一个未接来电,是M的号码。这是他第一次打电话给他。韩松从床上弹起来,匆忙洗漱,然后给M回了个电话。M在那头说已经在等他,于是他套上帆布鞋往楼下跑去。假期时学生各有出行打算,停在校门口的车很多。韩松找了一圈,没看见M常用的那辆奔驰。正想再打电话过去确认时,埋在钢铁巨兽里的一辆车车灯闪了两次,随后驾驶座车门打开,有人从里面钻出来,点燃了一支香烟,向他点点头。韩松走过去跟他道歉,说起晚了耽误了时间。对方并不苛责,只说要好好休息。他打开副驾驶车门时打量了一下这辆车。M今天开的是一辆SUV,保时捷卡宴,似乎才洗过车,挡风玻璃光洁又干净。“你想开?”“……”韩松感觉脸上一下就烧了起来。“有驾照吗?”他点点头。“可以。车我给你开,今天的行程也可以给你安排。”M先他一步坐进副驾驶,“不过,下一次我想让你试试新东西。”“我还以为你不谈条件呢。”韩松失笑,绕到驾驶位。座椅相当宽敞,有一种将人裹进去的安全感。他在调高度时M说:“我是商人,当然是要牟利的。”他拍一拍韩松的胳膊:“走吧。”韩松打算去的岛靠近入海口,从江的中心平铺开,又偏偏不与陆地接壤,立在水里,只靠一座桥和外面保持联系,爱答不理的,像个青春期叛逆的孩子。开发之前这里已经有住民,鱼塘和稻田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外面的世界介入后就整修了公路,绿化得很好。M之前在车里放的是拉赫玛尼诺夫,韩松接手方向盘后切了碟,连上自己的手机,古典乐换成摇滚。他把车窗全部打开,暖风灌满车厢,混着泥土和柴火味,朴实的粗糙。午饭的选择权也交给韩松。这里没有酒店,农家乐却遍地都是。环境都差不多,塑料桌布刨花桌椅,擦几遍都油腻腻的。碗筷有的缺个口,菜单只有一张过塑的纸,廉价印刷字被油洇过,糊成一团难以辨认。韩松偷偷看别桌点了什么菜,最后也没看出个结果,胡乱点了几个。上汤青菜虬结在一起,藤蔓一样无精打采,没什么时蔬的新鲜劲。一人一盅汤,西洋菜卷成毛线团,要用筷子细细拆开。烧鸡甚至没有切,整只端上来,店家唯一贴心的地方是附上一次性手套。韩松本以为M对这些大排档食不下咽。但他戴上手套时泰然自若,甚至给韩松撕了个鸡腿。M看他表情有些奇怪,于是问:“你不会以为我除了高级餐厅之外什么都吃不进去吧?”他低下头去,筷子拨开汤里的配料捞出一块瘦肉来:“没有。”“没关系。”M咬了一口撕下来的鸡肉,汁水顺着手套往下滴,“我读书时吃过的路边摊比你还多。上流是可以学来的,但是本性不是。”“……”“你喝啤酒吗?哦,你开车不能喝。”M又加了一瓶冰啤酒,杯子都没要,起了瓶盖就对瓶吹,“太可惜了,那我一个人喝。”“……”韩松看着他一口气灌了半瓶。恶劣,他想,我怎么会认识这么恶劣的人。午饭结束之后他们驱车前行。鱼塘和田地很多,车速一快就连成片,界限模糊不清。韩松认不出那些作物,除了芭蕉树,树叶庞大,像是伸往天空的手掌。他们终于拐上滨海公路时发现人已经很多。公路两侧车停得乱七八糟,只留中间一条窄道供两头驶来的车小心翼翼穿行。韩松对这情况有些头疼,他本来打算驾车看看江和海,现在只好找个地方停下。他熄火前音响里的一句歌词还没唱完:“看不懂,一个人一个岛屿。”*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们下去走走吧。”他对M说。M解开安全带,点一点头:“好。”堤坝很陡,于是下面的景观道并没有什么人走。韩松小心翼翼地踩着坡往下爬,水泥路看起来很细,他总觉得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会直直滚进海里。M比他还轻松些,已经踩上了平地,正拍着裤子上的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下来之后海的腥味好像更浓了。掠过水面的风兜头向他扑来,钻进衣领里,带来的盐分挠着他的皮肤,有些痒,于是起了层小小的鸡皮疙瘩。M双手揣在裤袋里,又摸出烟盒,敲出一根,含在唇间没有点燃。“今天好像没有鸟喂。”“是啊。”韩松心不在焉,“可能人太多了。”“可能人一直很多。”你明明知道。韩松想,你早就知道这里没有鸟。“接下来呢?”接下来呢。韩松往前望去,一座高桥横过水面,另一头消失在耸立的高楼里。桥柱站在水里,顶着上面的川流不息,一根一根,像是拱门。“往那里走吧,”他指着那座桥,“走到那里我们就回来。”“好。”M说。桥的那头是城市,江的那头是海。再往外是什么,韩松不知道,也没有想过。他只抬着头,看路看天看海。他头顶的天空飞着几只风筝,形态单调,无非是鸟和虫。风筝线那头连着的是什么样的人,大人还是小孩,男的还是女的,他不关心。有浪前赴后继地撞在石头上,“哗啦”一声碎得遍地都是。M还是没有点燃那支烟,只是不说话。沉默,沉默,到处都是沉默。这一趟出来的风景委实不怎么样。大块碎石堆在一起,缝隙间有各种各样的垃圾。鱼饲料的垃圾袋,红蓝绿都有的尼龙绳,塑料瓶,零食包装袋。也不知道它们被泡了多久,风吹日晒了多久,全都脏兮兮,裹着泥沙,很是颓废,无精打采。他们见到的唯一一只海鸟是卡在乱石滩里的尸体,脖子弯进岩石下面,羽毛湿漉漉的,已经与天空无缘了。海面上漂着货轮,还有支着吊架的采砂船。集装箱垒在上面,像五彩的积木。韩松估算不出它们和他的距离,但它们都聚在模糊了的海平线上。天气有些阴,上下都是清一色的灰白,韩松这才看出来哪里是天,哪里是海。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拍,试探了几次之后又放下了。“怎么了?”M终于说话,拨开无言的空气。“天气不好,拍出来太黄了。”韩松把废片给他看,“手机一变焦就会破坏画质,所以我也没办法避开下面这些杂物。”M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两指夹下香烟又含回了唇间。“你喜欢摄影吗?”“什么?”“你喜欢摄影吗。”韩松想了想,说:“谈不上喜欢,有点兴趣而已。”M点一点头,视线投向远方。那座桥在视野里又放大了一点,更有气势了。往前的路上他们遇到一些人,有坐在路边的情侣,也有在堤坝上面休息的一家人。车子停在路边,搬下两个帐篷,再拿出准备好的零食水果,也可以糊弄孩子说这是野餐。那家的小孩趴在高墙的边缘好奇地往下看,然后被大人抱回去。韩松奇妙地感觉自己所处的海拔又降低了一点。他只要走出去,一弯腰,就能碰到浑浊的海水,这让他有种奇妙的安全感。他与地面紧紧贴在一起。不在高处就不用担心坠落。海风舔过他的脸,他嗅到湿润的咸味。他们离桥很近了,车轮碾过柏油路面和引擎声已经盖过了海浪声。桥墩的形状很有意思,像是个前卫的美术馆。韩松裹在这熟悉的噪音里,有种站回城市中心的错觉。M就站在他身边,咬着一支没点燃的烟。他侧过头去看他,盯着他淡色的嘴唇和隆起的喉结。M在这时却突然转过来,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他急忙别开眼,假装观察远处的船只。尽管风已经稀释了声音,他还是听见M笑了一声。“你有的时候特别别扭,很不坦率。”M说。“是吗。”他敷衍了一句,“我觉得你有时候特别奇怪。”“比如说?”“今天。现在也是。”M只是笑笑,终于掏出打火机来,火苗舔着烟头,不一会就燃烧起来。“回去吧。”回停车场的路上下起了雨。第一滴水打在M的镜片上,他停下来,说了一句:“下雨了吗?”然后就淹没在一片滂沱中。他们的位置很糟糕,堤坝下面没有一点可以遮雨的东西,只能拼命往回跑。这里的台阶修得又偷工减料,充其量几块砖头摞在一起一路堆到顶上去,每迈一步都战战兢兢。韩松爬回堤坝上面时全身都湿透了。M跟在他后面,镜片上都是水。他索性摘了眼镜,挂在胸口的口袋里。“慢慢走回去吧,”他对韩松说,“反正都淋雨了。”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被劈头盖脸地淋水并不好受。韩松迈大了步子往前走,一路上没什么人,大概都躲进了车里,只有他们两个既没有雨具也不看天气预报,被浇得连路都看不清。他终于看见了那辆卡宴。M今天上路之前肯定洗过车,这会又扔水里了。即使韩松不是这辆车的主人,也忍不住心疼了一下。他转头去看M,等他开车门,又突然想起来车钥匙在他自己这。他开了车锁想坐进驾驶位时M叫住他:“现在就走?不等雨停?”“一时半会估计停不了。”韩松抹了一把脸,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这个天气你敢上高速吗?”“……”“我来吧。”他拿驾照一年多,没上手几次,这个天气跑高速确实有些没底,只好把钥匙还给了M。M接过来开了车锁:“别伤心,又不是只能开这一次。”坐进车里时带进来几滴雨,再加上他们拧得出水的衣服,真皮座椅一下子湿淋淋的。M探过身子从副驾驶的储物抽屉里翻出一盒纸巾,看起来是加油站送的。韩松扯出几张纸来囫囵擦了擦脸和脖子,纸巾甚至湿透。他把它们捏在手心里,潮乎乎的一个球。一下雨气温就降了,他的衣服都湿得贴在身上,又沉又冷。M擦干了眼镜戴回去,正看着韩松,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冷不冷。他的头发吸饱了水,趴在额头上,深色T恤贴着皮肤,褶皱很明显。“你直接回宿舍吗?”“……”“到我家把衣服弄干再走吧。”韩松的嘴唇已经开始发青,他感觉到鼻尖很冷。M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于是打开了暖气。“怎么样?”“……”韩松直直盯着他,“你又有什么条件?”“什么?”M愣了一下,又说:“你想要我开条件吗?”“你不会让自己亏本。”韩松说,“这是迟早的事。”M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们只无言地对视。韩松看见他的脸颊,映着傍晚时分天空青色暗淡的光,看起来冷而光滑,爬满了水痕,像某种瓷器。“你说对了。”M终于开口,“但是你想怎么支付呢?去学几个新的脏词,还是亲自买道具用在我身上?”“……”韩松抿着嘴。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什么,以至于又把自己拉回到了以前的那个境地,M说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不需要加码,也不能拒绝。于是他说:“都不是。”M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他按住他的肩膀,闭上眼凑了过去。雨声很大,敲在他心脏上,重得如擂鼓一般。南方多雨,一场接一场地下。柏油路上一层薄薄的水膜,被沥青颗粒顶得凹凸不平,映出来的灯光歪歪斜斜,醉了酒似的。韩松撑了一柄黑色的伞,情绪埋在伞骨下。雨水敲在涤纶面料上,轻轻一颤,几乎要喷薄而出。绿灯亮时他往前走去,差点踩空了台阶,一脚重重踏在马路上,帆布鞋里溅进了水。M的车停在对侧,车灯暗淡着,沉默地等他。他抖去雨伞上的水,拉开车门。烟味混着摇滚乐扑面而来,很有些朋克的味道。M等他坐进来,降下车窗,往外弹了弹烟灰。“我以为你会接着听碟。”韩松抽了张纸巾擦额头,听着音响里唱着歌词。“探不懂,看不懂”*,也不知道三分多钟的歌里写词的人弄明白了什么。M发动了车:“你不是喜欢这个?”吃过饭后M载他到公寓,他在玄关换鞋的时候,M顺手从置物架上拿下一个快递盒来。包装原封未动,灰色塑料纸上蒙了一层细灰。他接过来:“这是什么?”“你打开看看。”韩松拆掉包装,纸盒里面又是一个纸盒。他把它倒出来,很有些分量,印着一个单反相机。“喜欢吗?”韩松点点头:“谢谢。”“我觉得你很有才气。”M脱下领带,“你值得更好的。”韩松还是道谢。他把那昂贵的礼物放在鞋架上,往阳台走去。雨还在下。空气闻起来通透,但视野雾蒙蒙的,灯光散成大小不一的一团,毛绒绒,很像一些装饰品。韩松隐约听见轰鸣声,天气不算好,现在也有航班吗?载的是什么人呢?他总觉得风里有咸腥味,像是风和雨都从海上来。海边,海边。他总是忘不掉。他听见M的卧室门打开的声音,于是离开阳台,顺手拉上了窗帘。他的脖子被勾下去,于是顺势低头,去找另一双嘴唇。窗帘被吹起一个泡,外头的亮光从底下的缝隙流进室内,顺着脚踝蜿蜒而上。他有时想不明白。是否只要贩售就能得到任何东西,爱也如此,尊严也如此?结束之后M将他送回学校。这对他来说多此一举,早在夏天还没有开始时,他就已经摸清楚怎样走出小区,迷路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以前他没有得到帮助,现在也不会需要。“下次不要出去吃了。”韩松临下车之前说,“你来做吧。”“可以。”M说,“但是你要留下来过夜。”“好。”他点头,关上车门。接近深夜时外面的天是橘色的,透进房间的光也是橘色的,云朵像巨大的棉花糖。喘息渐平时他把头埋进M的颈项,在那里的皮肤留下一个浅淡的印记。M的身上有很多痕迹,鞭痕、勒痕,画在皮肤上,都出自他手,有种诡异的情色。M翻过身来推开他,伸手去够床头的烟盒,敲出一支含住,打火机在混沌中短暂地亮起,留下一个暗淡的光点。韩松无数次看过他这个动作,熟练至极,以至于他总是往更久远的以前想。M看他在出神,就问:“你要试试吗?”他摇摇头,抽出一张纸巾来擦汗。M沉默地抽烟,他沉默地坐在床头。没有开空调,空气冷却得很慢。韩松想,夏天到了。“你是独生子吗?”M突然问他。“你不知道?”韩松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查过我。”“我查你干什么?”M的手指搁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烧尽的烟丝簌簌落下。“那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学校?”“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手链上有校徽。”“……”韩松叹了口气,“我有一个哥哥。”“大你很多吗?”“大我不多,五岁吧。”“工作了吗?”“工作了。他现在在帮我爸爸。”“你将来打算怎么办?”将来?将来做什么呢。韩松摇摇头,那对他来说有些遥远,是断在雾里的公路,看不见尽头。“想不到就别想了,你还年轻。”M抽完一支烟,又点了新的一根。韩松问他:“当时为什么是我?”“你很听话。”他将焦油和尼古丁含在嘴里,慢慢往外吐,“你说过要打烊了,但还是给我做了咖啡。”“……”“而且你需要一些东西,我这里恰好有。”“钱吗?”韩松看着他。“你说呢?”“……”“这有什么,”M说,“都是一样的。”“那现在呢?”韩松按住他碾灭烟头的手,又重复了一遍:“那现在呢?你是怎么想的?”韩松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床铺凹陷下去一块,他伸手去摸,已经凉了。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夏天天亮得快,他不确定现在是几点,但是估计不早了。厨房里隐隐约约有动静,似乎是在炸东西。只要一进热油里,滚两圈,什么东西都香了。即使油炸食品不健康,不利于保持身材,各类快餐店还是开遍街头巷尾。食客沉迷廉价的快乐,商家沉迷廉价的成本,谁也别看不起谁。韩松从床上坐起来,裸着上身找了条毛巾,准备去浴室冲澡。他路过厨房时看见M在里头忙活,丝绸家居服外边套了个劣质围裙,看起来很久没用了,正一手叉腰一手拈着筷子搅和锅里的东西。他心头微微一动,走过去,越过M的肩头看油锅。在炸的是一锅裹着面粉的肉丸,泡在油里劈里啪啦地翻跟头,已经有淡黄色浮出来,离出锅还有段时间。“这是什么?”M正专注地摆弄那些受着酷刑的食材,被他贴着耳朵问,手一抖筷子差点掉进锅里。“炸酥肉。我小时候回老家,那边过年时经常做。”“好吃吗?”“你试试不就……”M一句话没说完,韩松的嘴唇就贴到他的脖颈上。他颈后还有上一个夜晚印上去的吻痕,被头发丝若有若无地挡着,半遮半掩像在勾引人。“你……”剩下的话被吞进唇舌中。那条脏围裙贴在韩松赤裸的胸口和干净的运动裤上,蹭得他身上油腻腻的。他的手绕到M身后,解开两个绳结,撩起丝绸睡衣。韩松的头发还在滴水,毛巾搭在脖子上。M已经换了一套睡衣坐在他对面,没什么精神,眼镜恹恹地挂在鼻梁上。炸酥肉做好了,盛在瓷盘里,油亮亮的黄。吃饭之前他们先去洗了个澡,之后M又炒了个青菜。韩松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M却没动,筷子尖戳着碗里白生生的米饭。“炸得有点老了。”M捏着筷子叹气:“你自己不关火……”韩松没说话,给他夹了一块肉。五颜六色的糖浆被装进塑料杯里,兑上气泡水或者打碎的冰块,就能标到可观的价格。饮料的颜色有很多,精彩又热烈。夏天是这样被贩卖的。韩松在咖啡店做答辩PPT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拿起来解锁,是一条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