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拾丫,扫叽嘎”,即“三十晚大扫除”之意。我的“酸汤话”读“i”为“e”,“十”就读成“she”,而且这个“e”韵在第二声和第三声之间要来个“回马腔”,把这“回马腔”一拉,“十”就变成了“she”的独特读音。另外,我的“酸汤话”很多时候易把二三声的音调反过来读,本来是“叽嘎(jīgǎ)”,而在我们的方言中把它们读成“叽嘎(jǐgɑ)”,一种“酸汤味”就这样“酸”出来了。
童年过年时,母亲总要遵循“三拾丫,扫叽嘎”的“年规”。“火日”是母亲“扫叽嘎”最大的忌讳。属水的日子才是首选。所以一旦某年的除夕恰逢“破日”时,母亲就得另做打算。这时,母亲就从神龛上拿出那本手掌大的黄历书,精心挑选日子。母亲来回翻看黄历,有时还掐掐手指,我好奇地看着母亲,从未踏过学校门的母亲,对黄历的精通是我心里的一道谜。
日子既定,母亲便开始制作劳动工具。其实也谈不上制作二字,因为母亲平日早已备好工具材料:竹条、带叶的那种。几大枝带叶竹条捆成把,在把子四分之三处插入一长棍,敲紧、扎实。那是母亲简单、独一无二却又实用的劳动工具。另外一把是用秋天的芭芒草做的柔软些的扫把。母亲将一张蓝色脸帕包在头上、再将黑色围腰包在外面。天刚麻麻亮,母亲就开始“扫叽嘎”了。
老屋,很矮,却也有三层。楼顶为空荡荡的屋架;二楼只有两个简单的房间;一楼又黑又倾斜。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老屋的简陋(那是年洪灾后母亲挺着身孕建的房子)。平日里忙于农活,母亲不能经常打扫,但到“扫叽嘎”的时候,母亲从来都是有序进行。
高处,母亲就踩在木凳上,伸长手臂,举起扫帚,先是来回横扫,然后顶过头顶绕着四周横扫。在阵阵“洗刷洗刷”声中,母亲尽力把每一处旮旯角落都照顾到。把那些附在椽方、檐头、榫柱的厚灰和蜘蛛网扫净后,母亲再用芭芒草扫把慢慢一层层往下扫,再装进撮箕倒掉。这样的打扫物,除了一些灰尘,最多的就是积久的落叶和枯树茬。母亲时常告诉我:屋再不好,但丫(也)要收拾干净,将(像)做人一样,即使穷,做人也要干净!那时,听母亲说起这些话,我似懂非懂,踮起脚帮母亲递撮斗时,我笑了,母亲也笑了……
像低处的窗格、门框、门槛,平日里无论多忙,母亲都会把这些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些地方,母亲就不用费力太多。凹凸不平的堂屋地面,母亲不放过任何一个夹杂垃圾的地方。这样说吧,端午节时,母亲会把采来的“百草药”切成小段,配以雄黄和米酒,洒遍屋前屋后。端午节时,母亲是能撒多少就撒多少,而“扫叽嘎”时,母亲则是能扫多干净就扫多干净。除了楼上,屋前屋后的外围板壁,母亲也都要彻底清扫一遍。尤其是神龛背后的火炉房,长年的烟熏,四周板壁被熏得漆黑。母亲将那些勾起我无数回忆的一个个挂钩擦拭。父亲自制的板凳在母亲的擦洗下,变得清爽亮丽。锃亮的鼎罐盖在火炉旁冒着热气,三脚铛架里跳动的火苗温暖着我的家。母亲半跪在火炉房的木板上,用一张洗了又洗的抹桌布一遍遍来回搓动,直到母亲满意为止。
一天下来,母亲已是满目灰尘。这时,母亲就会“静观”第一个“踩叽嘎”的人。在母亲的观念里,若是“扫叽嘎”后第一个到我家“踩叽嘎”的人为男性,母亲就很高兴,母亲会觉得来年家里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反之,母亲就有一份藏在心里的担心与顾虑。我小时候总认为母亲是一位非常“迷信”的人。而现在的我终于理解母亲心里的“迷信”。在那些困难的日子,我们兄妹四人的学费,要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还有本来就一身疾病的母亲,生活本是艰难……
现在,我们的除夕大扫除再也不用像母亲那样操心。而每每此时,我仍会想起母亲忙碌的身影。我知道,母亲打扫的不只是普通的家庭卫生。母亲就是为我扫除成长路上“叽嘎”的那位环卫者。每当我为生活所抱怨时,我就会想起母亲的“扫叽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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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珍秀
文字编辑/赵相康
视觉编辑/彭芳蓉
编审/李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