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几年前,正月初二去姥姥家时,午饭前她老人家总会在八仙桌上摆出几盘零嘴儿招待大家。奶香的沙土瓜子、穿着麻衣的焦落生以及酸酸甜甜的糖果儿——这是我早已经在家里吃厌了的,对我没多大吸引力;可若是看到姥姥踮着脚尖儿从黑色的橱柜里往外抓出一大捧焦叶子和姜丝子,我的眼珠子就动不了了。南方的朋友很少听说过这两种吃食,即使是北方的孩子,如果生得晚,也很难吃到这两道零嘴儿。焦叶子不是叶子,而是用植物油炸出来的面食;姜丝子的成分里也没有姜,只是长得和姜丝有几分相像罢了。焦叶子和姜丝子的做法颇为相似,都是先和面、再擀皮儿,然后用菜刀划出杨叶大小的薄片或者切出大拇指长短的细条来,五成热的油锅里小火慢炸,待表面显现象牙色时,罩滤捞出来控干油就成了。02
为了照顾家里人的口味,姥姥经常会将姜丝子做成甜的,将焦叶子调成咸的。后来,听说我爱吃甜的焦叶子,她又弓着腰在灶台边忙活了老半天。为此,二妗子没少故意在餐桌上说姥姥“胳膊肘子往外拐”。姥姥笑笑不说话,她的胳膊肘子确实是往外拐的。母亲是她最小的闺女,我的奶奶离世早,小时候我穿的棉衣、棉鞋都是姥姥做的。其实,姥姥也给小孙子做过棉衣裳,只是他不喜欢穿,二妗子也嫌样式土,后来姥姥也就不热心给她家做了。姥姥家的焦叶子是真的好吃,桌子上满满一海碗都被我吃净了,有时候我甚至还会壮着胆子踩上条凳去橱柜里偷拿。那会儿,母亲没少给我使眼色让我少吃点儿,当时我还以为母亲怕我噎着,后来才反应过来,她是怕我零嘴儿吃撑了就没肚子吃中午的大鱼大肉了。小孩子心眼儿少,没有大人那么多弯弯肠子,吃起东西来也是只顾眼前儿。往往,当一盘盘肉端上来时,我就已经开始不情愿地打起饱嗝来了。03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估计是看到我吃热了姥姥家的焦叶子),母亲也开始在年根儿炸焦叶子了。那时我才知道,没剩几颗牙齿的爷爷也好这一口儿。当两大瓷盆金灿灿的焦叶子从厨屋里端出来时,母亲总会用筷子夹出一大塑料袋咸的焦叶子让我给爷爷送去。大概是老年人嘴巴里经常感觉淡的缘故,爷爷那会儿特别喜欢是咸的物件儿,别人吃酱豆子都得就着蒸馍;可他不一样,不仅白嘴吃,而且一天都不怎么喝水,就跟沙漠里耐渴的骆驼似的。模糊地记得,爷爷的牙齿不多,可他也会塞牙。那时,庄稼人的家里很少有备牙签的,塞牙了就先翘着舌尖使劲摩,实在不行了就从大扫帚上折下一根细竹条来救急——当然,讲究的人会从针线筐里取出绣花针来,可老爷子哪有这个耐心!等剔好了牙,爷爷嘴里的那根竹条也不舍得吐出来,不仅忽左忽右地移来挪去,有时候还吮得直响;直到看到家里的黄狗欺负老草鸡了,他才愿意啐掉嘴里的竹条——叼着它训狗没气势,必须得吐出来!04
不像爷爷,小时候我吃焦叶子时就很少塞牙,不过因为吃得太急,我时常会被噎得翻白眼,那样子就根夏季里心急吃“老头儿乐”似的。吃净碗里的,再从橱柜里抓出一大捧来,边走边吃,边吃边往下掉碎屑和芝麻。为此,父亲没少骂我“没个吃相儿”。当时,母亲在一旁抿嘴偷着乐,我身后的母鸡也“咕咕”地点着头叫个不停——它当然开心了,地上的芝麻对于它来讲是一大笔“意外之财”,走不出一丈远,它的“小肚鸡肠”也就吃饱了。对于小孩子来讲,吃东西漏嘴还不算大的浪费,最糟蹋粮食的就是把焦叶子当成“免死金牌”、把姜丝子变作“暴雨梨花针”的愚痴行为了!也许是受了武侠的影响,也许是一时撑坏了脑子,那时王家庄里的小孩子大都喜欢在吃的上面炫技——比如,把一粒花生米抛到半空中,然后抬着脸儿张开大嘴等着落下来,成功入嘴则可以立马获得满堂喝彩!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编造出来的,在尘土漫天的打斗游戏中,焦叶子成了帮人化险为夷的免死金牌、姜丝子化身见血封喉的独门暗器——可想而知,半天工夫下来,地上会掉下多少吃食!05
那年正月里,大春子之所以挨了一顿“竹笋炖肉”,就是因为当着大人的面儿放了太多“暴雨梨花针”。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大春子不把手里的那半张“免死金牌”给亮出来,说不准还可以免遭他母亲的毒手呢。可我终究没问出来。第二天看见大春子时,他正往棉袄袖子上擦鼻涕,定睛一瞧,那黢黑闪亮的袖口上还分明沾着几颗泛着微黄的芝麻粒儿,不知道大春子瞧见后还敢不敢吃。再后来,焦叶子和姜丝子就逐渐从我们家厨屋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糖果和散着清香的水果。去年回家,我一时想念起这两种吃食来,卖乖央着母亲炸些来吃。母亲二话不说就挽起袖子,个把小时,满满当当的一大盆焦叶子和姜丝子就出锅了。一上嘴,我立马就有了童年的感觉——不只是熟悉的味道,还有被宠爱的那种幸福。不说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眼角也开始有些湿润了。——end——原创不易,期待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