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庄是个有趣的地方,以荷花闻名。
江湖上见惯了血雨腥风的老人们,大多聚集在这里,各开庄园,逐渐去了豪气、侠气、血腥之气,但那份潇洒和云淡风轻倒还留着,因此不同于一般的大家主,变成了以养花遛鸟为乐的一群老头儿老太太。
柳红绡在乌庄待了也有些日子了,只觉得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也快沾染了这种闲散气息。可她还没来得及把这种气息发扬光大,麻烦就找上门了。
赵家大公子赵临风的弟弟丢了。
赵家在乌庄,甚至在江湖上,那名声都不可小觑,更重要的是,赵临风跟柳红绡有些交情,两人从小都是在乌庄长大,虽然联系不多,总归不减情分。
柳红绡听说了这个消息,倒是建议赵临风去找叶疏音。
「毕竟叶疏音是个捕头,做起这类事情比江湖人在行。」柳红绡这样说。
「是啊。我爹急得不行,立马就亲自去找他了,他这会儿不是在赶来的路上,就是已经到了。」
「那你还找我?」柳红绡瞪圆了眼珠子,「你不知道他妹妹满世界追杀我?」
「叶惊弦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事情都有个轻重缓急,现在江儿生死未卜,即便惊弦她要找你麻烦,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你不要怕。」
柳红绡瞥了他一眼:「这个『完全』用得妙,不过你若是能保证她不跟我动手,我肯定义不容辞。」
赵临风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赵家的小公子跟大公子是一母同胞,年龄却差得很多。大公子已经可以在江湖上独当一面,小公子却只有十一岁。
不过两位公子的母亲倒是已经过世了,赵老爷子在那之后过了几年,才又将一个江湖人家的女儿娶了回来,陪嫁而来的还有一个丫鬟和一个守卫。
「赵老爷子一年前还刚娶了一个女人,真是老当益壮。」叶惊弦边吃着蜜饯边吧唧着嘴说道。
叶疏音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叶惊弦的头:「小孩子,别什么话都乱讲。」
叶惊弦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谁是小孩子?不让对柳红绡动手就算了,还不让说话了。」
「总归要先把孩子找到,时间可不等人,你跟她的事,以后再说。」
「知道了,知道了。」叶惊弦在晃荡着的马车里眯起了眼睛。
两人马不停蹄地打听起赵家几人平日与外人的关系来。赵临风平日是不在乌庄的,此次也是因为得了弟弟的消息而赶回乌庄,同这件事的关系,现在看来倒不是很大。
赵家平日里巡逻的人倒也不少,不相干的江湖人士若想进来,再出去,恐怕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因此叶疏音与叶惊弦就怀疑起赵家内部的人来。
柳红绡到的时候,与叶家兄妹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叶惊弦的手紧握刀柄,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动手的强烈愿望。
柳红绡的眼睛也一直盯着叶惊弦的手,勉强克制住了自己想要逃跑的双腿。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立,这是一种近十年不见的诡异和谐。
「府里人最后一次见小公子是什么时候?」叶疏音直奔主题。
一个小厮抬手道:「是我,看见小公子从书房出来,直奔花园去了。」
「你怎知道你是最后一个见他的?」叶惊弦没处撒气,倒将矛头对准了这个小厮。
小厮一下被她吓傻眼,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不知道,我身边当差的旁人都说没看见。」
「他们没看见,那丫鬟呢?」柳红绡接嘴问道。
小厮满头大汗,不知这外来的两个姑娘为何不由分说,都这般咄咄逼人,他抬手擦擦汗道:「我,我不知道。」
却不料叶惊弦忽然话锋一转:「干嘛这么吓唬人家,你想知道丫鬟看没看见,怎么不自己去问?」
柳红绡讪讪地没有说话。她早已知道,叶惊弦拿这小厮出气,保不齐会将他吓得够呛,届时什么东西都不好问了。而只要自己一针对这小厮,那叶惊弦必定会护着那小厮,对自己反戈一击。因此,柳红绡算是自己撞到刀口上,替这小厮解了个围。
叶疏音清了清嗓子,出来打了个圆场:「问问府里的丫鬟,倒不是没有道理。」
管家在一旁提醒道:「平日在内院里伺候的丫鬟们,倒是都问过了,还真没有看见的。」
叶疏音疑惑地重复道:「内院?」
管家道:「还有外院,都是会客的地方,平日里没有人过去。家里的女眷、孩子,都住在内院。」
「哦。」叶疏音点了点头,「能否带我们到内院去勘察一番?」
管家道:「自然可以,不过夫人那边……」管家看了看叶疏音身边的几个捕快,「怕是不太方便见如此多的男客,需得通传一声,先请她到别处去暂歇。」
叶惊弦摆了摆手:「那倒不必,我们不是也有女眷吗?我们该不会不方便吧,直接带我们去就好了。」
管家愣了一愣,笑道了声:「是。」
叶惊弦便一把扯住柳红绡的袖子,恶狠狠地道:「走吧!魔教大少主。」
柳红绡听她叫「魔教」二字,倒也没有动气,只得用求救的眼神看了一眼叶疏音。叶疏音倒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一般,放心地挥手道:「去吧。」
于是一伙人便一同向内院走去,在夫人的院门口分开。
叶惊弦与柳红绡先向夫人见了礼,叶惊弦便开始向夫人和丫鬟询问当天的情况,夫人虽说早已答过此类问题,却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柳红绡就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冷冷地盯着回答问题的人。夫人丝毫没把柳红绡的目光当回事,丫鬟倒有点儿忌惮,不时地也拿目光去瞟柳红绡。
待到叶惊弦将一众问题都问完,柳红绡也没有开口,在门口告辞的时候,才说了一句「告辞」。
可谁也没有料到,这时门口却忽然飞进一只马蜂来,将夫人与丫鬟都吓得够呛。
叶惊弦随手抓起旁边放着的鸡毛掸子,将马蜂抽落在了地上。
然而尴尬的是,鸡毛掸子好像不太结实,叶惊弦这一抽,力道又很猛,于是鸡毛飞了满天。叶惊弦尴尬地道:「抱歉,夫人。」
柳红绡趁机伸手过去,将鸡毛掸子接过,放回了原位道:「我们帮夫人清理一下吧。」
夫人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我让手下的丫鬟来就好,二位大人还是去忙,找到江儿要紧。」
柳红绡与叶惊弦于是转身告辞。而二人转去找叶疏音的路上,却难得和谐地说起话来。
叶惊弦道:「你不说话,只顾盯着人家看是做甚?」
柳红绡道:「回答过几遍的问题,答案已经成型,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另辟蹊径。你就没从他们的反应看出点儿什么?」
「夫人极为镇定,只当你不存在,那个丫鬟倒是有点儿慌张,一直拿眼睛瞟你。」
柳红绡于是直勾勾地盯着叶惊弦不说话。
叶惊弦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你中了什么邪了?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敢杀你。」
柳红绡道:「你看到了。丫鬟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夫人未免镇定过头了。」
叶惊弦点了点头:「只怕是……故作镇定。」
「但单凭这说是夫人做的,倒未免为时过早。毕竟临风兄已经独当一面,夫人又无子嗣,我想不出她暗害小公子有什么好处。」
「是了,不过,不晓得哥哥那边有什么收获。」叶惊弦道。
话说叶疏音这边进了内院,自然是先去勘察书房与后花园,毕竟这是小厮最后看见小公子江儿的地方。
叶疏音按照小厮的指示,照着小公子的路线,从书房出来,向花园走去。而小厮则站在他当日站着的地方,进行指挥。
叶疏音走到花园院门口,却突然看见右手边的竹丛之中,掩映着一条小径,未铺石板,像是久而久之被人踏出来的。
叶疏音再回头一望,已然拐得看不见小厮。于是心下一动,走到小径之中,喊道:「小公子可是这样进了花园的?」
小厮也远远喊道:「是了,大人。」
叶疏音恍然大悟,头也不回地沿着小径走了进去。
小厮傻傻站在原地,一直不动,只站得腿都酸了,才看见叶惊弦与柳红绡赶来。
二人问起叶疏音的去向,小厮道:「在花园里。」
叶惊弦道:「那你站这儿做甚?」
小厮道:「当日我看见小公子时,就是站在这里,大人嘱咐我,站在这里不要动。」
柳红绡好笑道:「你现在可以动了,随我们去找他吧。」
「哎。」小厮点了点头,跟上了二人的脚步。
几人在花园搜寻一圈,却并没有看见叶疏音,只见几个捕快在四处侦察,一问起来,竟没人知道叶捕头去了哪里,不禁有些忧心起来。
说起叶疏音,他进了那竹丛小径之后,一路走来,竟通向了赵宅的后厨,想来是平日里后厨的人图省事,走出来了一条小路。
到了后厨,颇比外面脏乱些,地上还有着干涸的血迹和几根鸡毛,血迹已深入石砖,看起来已是无法清理,因此清扫的人恐怕也就不当回事,连鸡毛都不管了。
叶疏音四下看了看,装垃圾的竹筐里堆满垃圾,没什么特别,但案板上用来斫骨头的刀,却摆在比较靠外的位置,看起来这几日的伙食不错。
叶疏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转身欲走,不料迎面碰见了两个抬着菜筐进来的人。
来人见了叶疏音,也同他聊起天来。
原来这两人就是厨子,同时将搬运蔬食的事也纳在管辖范围之内,只有生火做饭的时候才在此厨房,平时都在外院。而这个小厨房,只负责内院几个人的伙食,不需要很多人。
叶疏音道:「怎么你们搬来的都是些蔬菜,不见荤腥?」
「回大人,咱们老爷夏日里容易上火,嘱咐了不吃荤腥,待到想吃了再点。」
叶疏音狐疑地望了望案板上的刀,道:「斫骨的刀为何摆在外排?外面的地上为何有鸡毛?」
这名厨子显然被叶疏音问愣了,他瞟了刀具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外面角落里的鸡毛,一脸茫然,随后将疑惑的眼神飞向另一个人。
另一名厨子也怔愣着,见同伴望向自己,分辩道:「我可不知道。」
叶疏音见二人的反应不似作伪,便没有继续纠缠,向花园的方向走了回去。
两路人马一交换消息,便察觉了一些可以捋出脉络的线索。而厨房这个地方一经重视,便忽而有人发现,一个常来后厨帮忙的小姑娘不见了。
这个来帮忙的小姑娘叫采因,并非赵宅里的人,因此一开始没有人想起她,可一旦发觉了后厨的异状,便有人发觉了。
她本是到赵宅来帮做些精巧点心的,因此也并不是每天都来,有时忙了些,赵宅就安排一个住处给她留宿。
采因已有几天没回家,而家人以为赵宅里的活计忙,也没想许多,之前竟无一人发觉。
赵老爷子一听这个消息,便断定是采因将小公子绑走的,要立刻派人到采因家里追查。叶疏音却拦道:「未必。」
叶疏音将地上残存的血迹与斫骨刀一结合,料定事情并不简单。且不说采因一个弱女子,与小公子并不相熟,想神不知鬼不觉绑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实属不易,就从利益来看,采因在这件事上得不到任何好处。
叶疏音在犹豫,要不要将视线转向赵老爷的人际关系上,毕竟不排除有人雇佣采因的可能。
这厢柳红绡与叶惊弦听了叶疏音的发现,也将后厨翻了一遍。别的没注意,倒是柳红绡不小心踢翻了装垃圾的竹筐,又惹得叶惊弦一顿嫌弃。
后厨此时没有旁人帮忙,只得叶惊弦过来帮忙,柳红绡去拿扫帚,这边拖起竹筐的叶惊弦倒「咦」了一声。
柳红绡道:「怎的了?」
叶惊弦直指竹筐的内壁:「有血。」
原来竹筐本被垃圾填满,内壁的血自然也看不见,不料被柳红绡一脚踢翻,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连血迹也暴露出来。
柳红绡看了看血迹,道:「看来有几天了。他们既没有吃荤腥,只怕……」
叶惊弦点了点头:「不过,这血是不是江儿的,倒不好说。」
而叶疏音循着竹丛里的那条小路在花园与后厨之间逡巡着,终于在一截草木的断枝上发现了一块碎布片,显然夏天穿着的物料较薄,容易刮破。
这块衣料材质普通,根本不是富贵人家会穿的料子,而这块料子用的地方,也值得深究,它不在衣物的下摆,而是在上衣的袖口。
很显然,衣物的主人不是走着经过这条小径的,而是被拖行过去,案发地点不是花园,就是后厨。
叶疏音走到花园去,四处看了看,除了水池边的青苔有些刮蹭外,并无特别之处,只是远处的树上,挂着一只纸鸢。赵家的围墙外,是临近一个湖的,因此连这夏日,府里都常有风吹过,有人放纸鸢倒算不得怪事。
叶疏音走到纸鸢的树下,却见纸鸢垂下来的绳子,并非因大力而断掉,反而是一个齐齐的刀口,是有人斩断的。
为何要斩断纸鸢的线?叶疏音感到线索很乱。
柳红绡与叶惊弦发现了这血迹之后,立刻叫来后厨的人,询问他们平日里垃圾是谁负责倒出,他们说是一个叫阿井的跛子。
叫来阿井一问,阿井道平日里的垃圾不多,都是自己一个人倒,前几日垃圾突然多了,自己腿脚不便,就是夫人陪嫁来的守卫帮忙倒的,后来垃圾不多了,就还是自己倒了。
柳红绡当即叫人找来守卫,守卫却坚称自己只是帮阿井一个忙,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恰在这时,叶疏音也回来了。
叶疏音将这守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又瞄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刀,开口道:「你是在帮一个女人的忙,对么?」
守卫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精彩,他自知失态,却仍旧咬紧牙关道:「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叶疏音将草丛中发现的碎布拿到他面前:「这个可还熟悉吧。这不就是你帮的忙么?」
柳红绡问道:「这是什么?」
叶疏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采因姑娘衣服上的碎布。」
「采因?」叶惊弦惊道,「那江儿呢?」
「其实我在一开始也将后厨出现的种种蛛丝马迹当作是江儿失踪的线索,甚至将采因姑娘列为最重要的嫌犯。但在追查的过程中,我却逐渐发现,这暴露出来的种种线索仿佛指向了另一个案件,就是采因姑娘的失踪。」叶疏音叹了口气,「确切地说,不是失踪,而是遇害。」
柳红绡一下便明白了:「所以说,这地上的鸡毛是为了掩饰血迹,而斫骨头的刀,则是用来分尸,那装垃圾的竹筐,却是将尸体运出去的工具,是么?」
「不错,而死去的,就是采因。」
柳红绡道:「所以说,阿井的垃圾突然重了许多,是因为筐里装了尸体?」
叶疏音道:「没错。而这个将尸体装进去的人,万万不能再让阿井去将垃圾倒掉,一定要亲自处理,才能放心。」
叶惊弦倒是反应慢了些:「啊?这个守卫就是杀死采因的凶手?」
「不是。」叶疏音与柳红绡异口同声。
「那,那你们俩说什么呢?」叶惊弦又有点儿懵了。
「他是处理尸身的人。」叶疏音道,「而害死采因的,另有其人。」
「啊?」叶惊弦愣住了。
柳红绡道:「一个守卫,并不会时时刻刻待在内院,不过因为是夫人的娘家人,因而平时可以过来,他无缘无故,何苦非要在内院杀掉一个姑娘?」
「没错。」叶疏音道,「而且,我还在花园里发现了一些痕迹,一些案发留下的痕迹。」
「哦?」这勾起了柳红绡的好奇心。
「这次的杀人案,并不是有预谋的,确切地说,是个意外。」叶疏音继续道,「采因姑娘死于花园,而花园内的血迹却还没有后厨多,可见后厨才是造成最多外伤的地方。」
柳红绡道:「分尸的地方显然是在后厨的室内,而室外却也有血迹,说明采因姑娘身上确有外伤,不过并未造成过多失血。而竹筐里的血迹,对分尸来说,显然又有点太少了。这怎么解释?她的血难道凭空消失了?」
「这就要从采因姑娘的死因开始讲起了。将她害死的,不是别的,正是花园树上挂着的一只纸鸢。」
「纸鸢?!」众人皆大吃一惊。唯有守卫面如死灰。
「一个女人在放纸鸢,却不料就那样害死了一个人。」
不知不觉,已经有一个女人从远处走来,站在了人群之中,她淡定地走了进来,承认了害死采因的罪行。这个女人,正是夫人。
众人一片哗然。
不料,叶疏音却盯着夫人看了看,道:「不是夫人的罪责,不必抢着承担,另外,是夫人的,也逃不掉。」
叶惊弦道:「哥,你啥意思?」
柳红绡道:「你没看见这位夫人刚刚站出来的时候,守卫那震惊的神情吗?就好像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站出来一样。」说着,她将目光移向众多丫鬟中的一个,「而他在被揭破的时候,不经意中去看的那个人,才最有嫌疑,不是么?」
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不错。」叶疏音道,「甚至就在揭破这个守卫之前,我还胸有成竹地认为是夫人,认为采因被害和江儿失踪是两个互不相干的案子。可在她出现后,我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两个案子,或许本身就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
这次连柳红绡也有点疑惑:「什么联系?」
叶疏音道:「本来江儿可能与这一切没有关系,但如果他不小心看到了呢?」
「你的意思是,江儿看到了他们害死采因的过程?」
守卫瞪大了眼睛,辩白道:「小公子的失踪可跟我们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叶疏音道:「你当然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说着他走到夫人面前,「对吗?」
柳红绡补充道:「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房里那根鸡毛掸子断掉的毛根,与后厨掩盖血迹用的鸡毛,怕是都接得上吧?」
夫人闭上双眼,终于明白已再无转圜的余地:「不错,江儿在我的手上。」
就连守卫都一脸震惊地看着,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夫……夫人?」
夫人看着守卫道:「从小你就陪着我长大,在我眼里,早已不是什么守卫,而是哥哥。我相信,如果我有了什么事,你也会一样,不顾一切地救我,不是吗?」
守卫这才明白,热泪已经夺眶而出。
叶惊弦问道:「怎么回事?」
叶疏音道:「若你是江儿,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看到了死人这么大的事情,会怎么办?」
叶惊弦略一思索:「告诉家里的大人?」
「离你最近的大人是谁?」
叶惊弦于是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江儿看到了守卫的事情,跑去告诉了夫人,而夫人为了保住守卫,将江儿藏了起来。」
人群里的丫鬟站了出来,哭道:「采因姑娘的确是因我而死。我在花园放纸鸢时,采因姑娘就在水边喂鱼,不料一阵大风吹过,将线一下子绷得死死的,就那么刮过了采因的脖子,将她带到了水里。我大呼求救,守卫跑了过来。」
叶疏音看了看守卫:「这个丫鬟,是你喜欢的人?」
守卫点了点头:「我助她将采因捞起的时候,发现采因已死。因为纸鸢的线割破了她的喉咙,在水里已失了许多血。」
「于是你砍断染血的线,毁灭证据,趁着后厨没人,帮助她将采因拖到后厨去,处理掉了尸身。」
守卫点点头:「没错。」
夫人道:「我唯恐这件事情被发现,兄长会为了她而独自承担杀人罪责,所以只好冲出来顶替。」
「夫人,那么江儿呢?」叶疏音问道。
「我那日在房中坐着,忽而江儿便跑来告诉我,兄长在后厨房杀了采因姑娘。我惊讶之下,叫他在房里等我,不要声张,不要乱跑。然后我就循着那条小径,见了兄长处理尸首的样子。」
「后来呢?」
「我在这大宅里,除却一个丫鬟一个守卫,可说十分孤单,我决不愿失去兄长。我便哄骗江儿到了外面的一处林中旧屋,将他安置在那里。然后回来,拔了鸡毛去替兄长掩盖了石缝里难以清除的血迹。」
「可你应该明白,江儿如果不死,迟早要回来,守卫的事情,也迟早会暴露。」
夫人终于哭了起来:「我知道,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下手,我只能拖着,每天在担惊受怕,每天又都在犹豫纠结。」
「可你却不知道,真正杀人的,其实不是守卫。」
「不错,否则我何苦……」
柳红绡道:「大概江儿也不过是看到了后厨的那一部分情景,就急火火地去报告了。」
夫人道:「我倒要谢谢你们,救我于这煎熬之中,你们快些去将江儿带回来罢。」
叶疏音也感慨道:「若非要掩盖过错,又怎会犯下更大的过错?」
柳红绡苦笑道:「不错。这句话,更像是说给我听的。」
江儿回来后,大家自是凑在一起吃了顿饭,也给江儿压压惊。
叶惊弦道:「哥哥,江儿既已找回来了,那就别拦着我有仇报仇了。」
柳红绡道:「刀就在你的手上,我逃了十余年,这几日见了这案子的情形,却想要好好地承担后果了。你若想杀我,便来罢,我决不再逃。」说罢就闭起了眼睛。
叶惊弦手起刀落,却只削掉一绺头发:「你道我追杀你十年,只是为了灵儿吗?」
柳红绡震惊得睁开眼睛。
叶惊弦道:「我不过是气你为了逃避过错,竟能十几年对我避而不见。难道在你心里,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及一个灵儿吗?」
柳红绡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一个鱼跃跳了起来,冲上前去,将叶惊弦紧紧抱住。
叶惊弦被她搞得措手不及:「给我放开。怎么我不报仇,你就以为我是好惹的?」
柳红绡却死死抱着不撒手,将叶惊弦紧紧箍住:「不报仇你倒是明说呀,可想死我了,你这个小叶子。」
叶惊弦于是与柳红绡吵嚷不休。
赵临风悄悄问起叶疏音:「不过,虽说一起长大,我倒真不知道她俩究竟结了什么仇。那个灵儿是谁啊?」
叶疏音一边往嘴里抛着炒豆子,一边道:「不是谁,是一条鱼。当年惊弦喜欢的一个小男孩,送了她一条鱼。柳红绡跑去喂食,把鱼给撑死了,从此她就浪迹天涯,再也没敢回来。弦儿脾气暴,你是知道的。」
赵临风笑罢又好奇起来:「那,那个小男孩呢?」
叶疏音道:「那不重要,听说长大了就变丑了,弦儿早就不喜欢了。」
叶惊弦回头道:「豆子吃多了当心放屁。」
叶疏音讪讪地闭了嘴,将端起来的盘子放回了桌上,赵临风也苦笑不已。